第二百四十二章恩师和挚友

    岳麓书院。

    秋日天寒。

    那座圣子祠之中。

    瘦削的老者坐在门口,让通透的阳光都晒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闭着眼睛。

    感受着这种风的寒,以及阳光的暖。

    他手里。

    拿着的是一份信笺。

    那是书院的夫子从外面得到的,然后命人给他送了过来。

    关于陆行舟,也关于徐盛容的。

    徐国公府尽数被屠杀。

    杀人者。

    或许徐盛容。

    陆行舟假扮誉王走蜀线,戏耍天下英雄。

    归长安后。

    秋分之日,东辑事厂开衙。

    东方夫子看完了这份信笺,便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当年陆行舟被送到这岳麓书院的时候,他便是知道一些最深的隐秘。

    别人都不得而知的。

    如今,当把这些隐秘和现在的事实联系起来,他就想通了。

    “你没死啊,没死啊……”

    东方夫子拿着手里的信笺,颤颤巍巍的举到了眼前,他的手发抖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光,那是兴奋的光,也是激动的光。

    “太好了。”

    “那这将倾大厦,便有人可搀扶一把了啊。”

    自言自语的声音落下,东方夫子将那封信笺放在了自己的眼前,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这封信,对于他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消息。

    “阉割之身,入宫为宦。”

    “你怕是也被当年的那些事情,给伤的遍体鳞伤了吧。”

    “不然,以你的骄傲,断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东方夫子继续自言自语。

    然后,拿着信笺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自己脸上的那些皱纹。

    同时在思考。

    “国公府毁了,徐盛容也毁了。”

    “你的仇也该报的差不多了。”

    “该做回那个本来的陆行舟了啊!”

    “如果连你也毁了,真的是太可惜了。”

    “造化弄人啊……”

    “老夫,要搏一搏这造化。”

    自言自语的声音逐渐减弱,东方夫子的将信笺放在了掌心里,右手撑着太阳穴。

    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

    东方夫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起身,朝着圣子祠外走去。

    他的眼睛因为病变的缘故,看不清楚。

    所以刚走了两步路,就差点儿从这台阶上摔倒了下去。

    幸好是抓住了旁边的竹子栏杆,这才是勉强稳住了身子。

    手腕上,却也因此擦破了一丝皮肉。

    但他没有停下。

    而是继续,摸着竹子栏杆,顺着石阶朝着山下走去。

    他要去长安城。

    把那个他最器重的弟子,从入魔的边缘,拉回来。

    哪怕是因此把这条命丢下。

    也在所不惜。

    他真的是不想让陆行舟彻底沦落。

    不久之后。

    一辆简朴的马车从岳麓书院离开,悄无声息的前往了长安城。

    ……

    一连几日。

    陆行舟没有练功的欲望。

    也没有做事情的欲望。

    他就这样安静的呆在这东辑事厂的后宅里面。

    靠在藤椅上。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发呆。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觉的这位督主,突然之间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雷厉风行。

    如今,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

    汪亭和陈慷前往见过他两次。

    他们都有这种感觉。

    好像,陆行舟身上的生机都在慢慢的消散。

    那白发更加的苍白。

    那已经恢复了的脸颊上,又似乎是出现了新的皱纹。

    就连那眼神,那语气,都给人生无可恋的感觉。

    汪亭和陈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都担心的不行。

    但两人也不敢当面问陆行舟。

    只能自己暗地里瞎着急。

    他们不知道的是,陆行舟自己在进行天人挣扎。

    他心里的仇恨,来自于对徐盛容的感情。

    当感情彻底放下的那一刻。

    他的仇恨已经去了大半。

    如今,又毁了国公府,毁了徐盛容,哪怕徐盛容还活着,也活成了天下的笑话。

    那些仇恨其实基本上烟消云散了。

    他尝试过。

    哪怕是再做报仇的举动,这心里也其实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

    反而是觉的无聊。

    他知道。

    报仇这件事,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放下了。

    结束了。

    但他又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该去做什么。

    当年,借尸还魂的时候。

    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便是,报仇之后,生无可恋,自然而去。

    但如今,他又有些不想死。

    但不死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

    他处在一种十分困惑以及矛盾之下。

    他恍恍惚惚。

    这气息,便也开始了凋零。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觉的。

    无所适从。

    ……

    “男儿生于世间,当轰轰烈烈。”

    “开疆扩土,横扫八荒?”

    “咱家一届阉身,创立不是功业,还有什么意义?”

    ……

    “家国社稷,黎民百姓。”

    “咱家做这些能换来什么?”

    ……

    “咱家残缺之身……早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啊!”

    ……

    一阵轻微的风吹过。

    陆行舟的眼角流淌出了一丝泪。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落在了地上,然后,顺着落叶滚落进入了泥土里。

    消失不见。

    突然之间。

    陆行舟心里生出了浓浓的懊悔。

    如果当初不是那么偏执,不是那么疯狂,不是那么不顾一切。

    就不会入宫为宦啊。

    那报仇之后。

    自己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但那时候自己为情所困,为仇恨所扰,失去了理智。

    坐下了这等,无可挽回的事情。

    “啊!”

    陆行舟突然握紧了拳头,用力的砸在了两腿之间。

    没有痛苦。

    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他脸庞扭曲了一下。

    身上那种悲凉,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更加的浓郁。

    他叹息一声。

    再度陷入了沉默。

    暮色逐渐浓郁,夕阳的霞光出现在了天边。

    然后,天像是被染红了一样。

    “陆公公。”

    这后宅的门口,也就是和东厂的府衙相隔着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雨小田。

    他没有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便服。

    是普通的长衫。

    站在那里,就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他身为司礼监的秉笔,其实是不能出宫的。

    除非有皇帝的手谕。

    但是,他听说了宫外的事情。

    尤其是听说,陆行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言不发,生机消散。

    他担心的不得了。

    便是暗中换了装束,从皇宫里面出来,来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他想知道陆行舟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来了?”

    陆行舟都没有睁开眼睛,听声音都能够判断出是雨小田出现了。

    他意兴阑珊的道,

    “司礼监秉卷司私自出宫,是违背内廷律例的,被发现,严重的话,可是要摘了脑袋的。”

    “小的这脑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雨小田笑了笑,穿过那道门走进了庭院,来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然后跪在了陆行舟的身边。

    他开始给后者按捏平伸出去的两条腿。

    力道柔和。

    恰到好处的起伏。

    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陆行舟没有说话,依旧是闭着眼睛。

    但心里却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雨小田。

    是自己刚入宫的时候,最歇斯底里的时候,最疯狂的时候,遇到的人。

    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很多。

    或许,自己在心里一直给自己说,其实将后者当做了一个棋子。

    但在内心深处,他却是将后者当作朋友的。

    真正的朋友。

    因为那是他人生至暗时刻,唯一有的一点光。

    雨小田的出现。

    让他那生无可恋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但陆行舟没有说话。

    “小的听汪公公说,陆公公近日有些不太寻常,特意过来看一看。”

    雨小田抬头看了陆行舟一眼,笑了笑,道,

    “这一看,就突然想到了当年。”

    “那个时候咱们还是司礼监里最底层的小太监,到处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小的还得去此候那个赵宜人,呵……”

    “但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咱们都没有想过死。”

    “还活了下来。”

    “如今呐,陆公公您做了这东辑事厂的督主,小的承蒙您的照顾,也做了司礼监的秉笔。”

    “也算是权威滔天了。”

    “怎么就,不开心了呢?”

    雨小田说到了这里,手停顿了下来。

    抬起头,盯着陆行舟。

    等待着后者的回答。

    “咱家当年心里有个念想。”

    “如今,这念想突然之间断了。”

    陆行舟沉默了稍许,低声说道,

    “人没有了念想,就像是这树没了根,怎么还能枝繁叶茂呢?”

    “念想没有了,就再找一个嘛。”

    雨小田轻声说道。

    “我们这种残缺之身,能做什么?”

    陆行舟扭过了头,看着跪在身旁的雨小田,叹了口气,

    “财富,权力,皆非咱家所愿。”

    “而其余之愿,又是这残缺之身无法做到的。”

    “或许,只有重新来过。”

    雨小田听到这句话,那有些狭长的眼眸微微的眯了起来,然后皱这眉头,看了陆行舟一会儿,有些不太敢相信的说道,

    “原来,在陆公公的心里,也是看不起咱们这阉割之身的吗?”

    雨小田说到这里。

    眼睛突然间有些红了。

    他心目之中的陆行舟,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不应该像是世俗的那些人一样。

    以肉身残缺判断一个人的高低。

    以身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不应该这样的啊。

    “你……”

    陆行舟听着雨小田的这句话,看着后者那发红,失落的眼神,心里又是突然之间咯噔了一下。

    他想到了岳麓书院里的一句话。

    那是他们入书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应该谨记的一句人生格言。

    “人之高低,在于品性,德行,不在于财富,权势,强弱。”

    “陆公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雨小田揉了揉眼睛,然后叹了口气,

    “陆公公原本,是小的心里的光,是小的活下去,走下去,的勇气。”

    “现在这束光难道是要灭了吗?”

    ……

    雨小田离开了。

    他没有从陆行舟这里得到回答。

    但是。

    他的话却是给陆行舟带来了一些思考。

    新的思考。

    “咱家自己也瞧不起这阉割之身吗?”

    “咱家也变成了这般世俗吗?”

    “咱家最终是变成了咱家最讨厌的那种人啊。”

    陆行舟靠在躺椅上,看着那漫天的星辰。

    喃喃自语。

    有些失落。

    也有些悲凉。

    曾经的他,将自己比肩为那夜空里的星辰,足以照亮世间的存在。

    如今,却被仇恨所染,成为了这淤泥里的灰尘。

    “督主,门外有一个自称东方夫子的老先生,求见。”

    门口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东厂番役的声音。

    而陆行舟听到东方夫子这个名号,眼睛猛地瞪大,直接从这藤椅上站了起来。

    东方夫子。

    他自然是记得的。

    那个将他从小抚养长大,教他读书识字,待他如亲生父母的先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

    恍惚了一瞬。

    陆行舟就是明白了。

    徐盛容能够猜到自己死而复生,那么,如此了解自己的东方夫子,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他千里迢迢从岳麓书院赶来,是来见自己?

    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的。

    陆行舟心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恍惚了一瞬间,急忙朝着屋外跑去。

    那辆马车安静的站在这东厂府衙的门口。

    马车上的车夫。

    是岳麓书院的学子。

    应该是风尘仆仆,一路疾弛而来。

    这位年轻的学子混身上下都是杂乱,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鸟窝一样。

    身上的衣服也是蒙了尘。

    就连那一双眼睛,也是没有了往日的那般清澈。

    不过,到底是岳麓书院出来的学生。

    气度还是在的。

    见到陆行舟没有惊恐,也没有不安,只是正常行礼。

    “东方夫子,在里面。”

    那名学子低声说道。

    然后,他往后退了半步,将道路让给了陆行舟。

    “东方夫子?”

    “学生陆行舟求见。”

    陆行舟凑到了马车之前,低声说道。

    但是,马车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气息的回馈。

    陆行舟眉头顿时皱了一下,猛地冲上前,然后掀开了那马车的帘子。

    车厢里面的光线异常的昏暗。

    但是,却也能够看清楚那个老人的面庞。

    他闭着眼睛。

    安详的靠在这车厢的脚落里。

    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他的前面,是一张固定的桌子,卓上放着一封信。

    信的封口封了一半。

    陆行舟僵硬了一下,单手撑着那马车的帘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东方夫子说,陆公公乃大魏朝栋梁。”

    “一路从长安到沧江口,把这蜀线上的宵小都给勾引了出来,尽数拿下。”

    “破了卢家的汉中。”

    “也给了石泉未来。”

    “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他本来是要在秋分之前,来到这长安城,在东厂开衙的时候,给陆公公一份贺礼的,但年事已高,路上染了风寒,耽搁了几日,便没有赶上秋分。”

    “后来,又急着赶路,风寒没有痊愈,结果在昨日,入长安城之前,就没有撑住。”

    “东方夫子,让学生将这封信交给陆公公。”

    “愿陆公公安好。”

    那名学子显然早就知道了东方夫子的死,他站在陆行舟身后,慢慢的说着。

    他说的话,都是东方夫子转述的。

    因为东方夫子出现的太过于突兀,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

    所以,他想出了这个借口。

    秋分开衙。

    天下送贺礼。

    岳麓书院,也不例外。

    他牺牲了他一生的荣耀,牺牲了岳麓书院的荣耀。

    为陆行舟保守秘密。

    然后,用自己的命,把想说的话,送到了陆行舟的面前。

    陆行舟都明白。

    “学生,谢过夫子。”

    他是督主,不能跪。

    只能对着那车厢里躺着的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他取下了那封信。

    “信已经送到。”

    “夫子遗愿已经完成。”

    “学生也该回去了。”

    “学生还要将夫子的尸身送回岳麓书院,入圣子祠。”

    那学生微微鞠躬。

    再一次上了马车。

    陆行舟转身,对着身后的番役吩咐道,

    “通知陈慷,亲自送东方夫子回岳麓书院。”

    “是!”

    那番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陆行舟的命令却不敢违抗。

    他连忙退下,去喊人了。

    “夫子他,走的安详。”

    “他说,陆公公一定能看懂他的贺礼。”

    那名学子看了一眼陆行舟,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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