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燕阁闺中

入夜了,谢修主院里,还是那样地喧嚣不散。与丹华所在的雅清院的宁静,成为鲜明的对比。

    丹华与婢女管弦伏案而坐,静静地抄写着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婢女管弦边抄着这一句,边大声念出声来。

    正是人间四月天,月光透过棱窗照进来,照在一架瘦小的楠木屏风上。棱窗一律用松油纸糊着,透着松脂味。屏风里侧放了青铜三足香炉,正燃着香,使得空气也被熏得暖暖的。

    这是丹华的闺房。

    房间不大,但是很整齐,摆了张黑檀木的案几,案几上摆了一个青花瓷瓶,插了朵水润的金绿萝。

    就着淡淡的灯光,丹华正手握一桐木作的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字。

    管弦写着写着,眼中透着不耐烦的神色。她说:“姑娘,我写不了了。我的手好酸呀。”

    丹华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呀,这么快就喊累了么?我都写了十张了,你才不到两张呢。”

    管弦揉着手臂,说:“姑娘,奴婢天生就不是写字的料。奴婢看到这些字,头就大了,姑娘,奴婢就是不明白了,今日是老爷的寿辰日,姑娘怎么不去那边凑热闹,反而躲在这里写字呢?”

    丹华说:“我不喜欢太吵。而且,这也是爹爹的意思,要我在这里面壁思过。”

    管弦终于放下了笔,抓了放在桌边的佛手吃了起来。

    丹华拍了一下她的手,说:“你呀,我和你讲过多少次,不能乱拿祭祀的东西,你还是不听。”

    管弦撅着嘴说:“姑娘,这不是祭祀的东西,这是是二姑娘的婢女小翠偷来的佛手,小翠偷的时候,被奴婢看到了,小翠为了堵奴婢的嘴,不说出去,便分了几个给奴婢。可好吃了,姑娘要不要也尝尝。”

    丹华正色说:“我不吃。往后可要离小翠远一点,小翠这个人,可不简单,你这个猪脑,会被她算计的!”

    管弦赔笑道:“知道了,姑娘,奴婢这是猪脑,所以姑娘您还是饶了奴婢吧。猪脑怎么学也学不成姑娘那样认了那么多字的。奴婢去给您端水去,到了您用药的时候了。”

    丹华看着管弦快步跑开的样子,叹了口气。

    谢丹华其实早就在两年前病死了,正好被穿越而来的朱怀瑾的灵魂给占了身。

    所以,其实她不是谢丹华,而是朱怀瑾。

    朱怀瑾前世就是个很独立的一个女孩,小小年纪就自己经营一家欧绣店,已经养成了对任何环境都能迅速适应的性格。虽然这一世,她虽穿越名门,可惜却有一个不被父亲待见的母亲。

    她的母亲陈氏不能生育,嫁入谢家多年不见有出,于是父亲谢修又纳了几房妾室,先后给谢家添了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可是陈氏却病了,这一病可不轻,必须每天要按时给她用紫荆草洗身子,若是不洗,皮肤就全会溃烂。

    可是陈氏这一病,竟病出个女儿来。

    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个女儿真是陈氏亲生的,于是陈氏为了让大家都相信谢丹华是亲生的,便也要谢丹华每天洗浴紫荆草,以此来蒙人的耳目,卑微地保护着自己的正妻身份。

    可是众人还是不信。

    众人于是提议,不如停洗谢丹华,看她会不会皮肤溃烂。以此测出丹华到底是不是陈氏生出来的。

    结果,陈氏为了保得自己的正妻地位,不惜在紫荆草中加入毒药,想让谢丹华皮肤溃烂。

    没想到,却活活害死了可怜的丹华。

    若不是朱怀瑾正好穿越到了谢丹华的身体内,怕是好端端的女孩,就要惨死于侯门大府宅斗之中了。

    朱怀瑾还具有前身的记忆,知道了自己有一个可怜到毒害自己女儿的母亲,当然,她也朦朦胧胧记得,自己不是陈氏的亲生女儿,而只是陈氏偷偷抱养过来的一个女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必须活下去,哪怕不为自己,为了与林握瑾的那句再见的承诺,她也要活下去。

    她相信,林握瑾也一定一直在这个时空寻找着她。

    于是,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因为她是嫡女,也有了方便去做一些她自己喜欢做的事。

    她因为母亲被冷落的关系,不免也备受父亲冷落,平时姐妹兄弟们也都不怎么看得起她这个嫡女,甚至于见了面也懒得行嫡庶之礼。

    她初来知道自己身世尴尬,便也隐忍着,反正自己是谢家的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与娘家人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而且,她还要找到她前世的特工老公林握瑜,她眼见了林握瑜跟着她一起魂穿到了晋朝,若是没有找到他,她这一世,怕是要遗憾终生了。

    府上处处受气,一直陪着她、对她不离不弃的,却只有婢女管弦。

    管弦是一个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女孩,与自己的小姐倒也是交心对待,所以丹华便与管弦十分要好,要好到有时候甚至于不分主仆。

    本来丹华就有着一颗现代的人灵魂,相信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这边管弦又与她关系铁,她便不怎么将主仆观念放在心上了。

    于是她破天荒地竟教管弦,一个奴婢去识字。

    可惜,丹华的苦心似乎对管弦没任何用处,从小便为奴的管弦对识字一点也没有兴趣。

    管弦来到杂物房内,倒了盆热水,往里面放了紫荆草,二小姐谢蓉的婢女小翠看到了,取笑管弦:“怎么?三姑娘不是教你识字么?她不是说,只有识字了,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么?你怎么还在这里端水?还不去学堂里教书,做女先生去?”

    管弦啐了小翠一口,说:“去去去!我都烦死了,天天要我练字!你说我一个奴婢家的,识字有什么用?哪天小姐嫁个王爷,我能被王爷收个通房,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识什么字!”

    小翠还在笑她:“通房?我还以为三姑娘的奴婢个个都是女先生呢,怎么你连我都还不如?我都还想做正妻呢,你却心甘做通房?”

    管弦说:“你懂什么?做大富人家的通房,比做农夫的正妻好得多!不是有句话叫,宁做亲贵妾,不做贱民妻么?”

    小翠甩着帕子,尖着嘴笑道:“哇,你连这一句也会念呀!看来你家小姐,果真没白教你识字呢!可是我怎么听说的好像是‘宁做贱民妻,不为亲贵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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