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昏黄的油灯下,方家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饭是粗米干饭,菜是腊肉炒青菜,还有一碟小鱼干。
“胡同里,除了满家,其他人家还是好的,今晚桌上这些菜都是街坊邻居看咱家搬来,第一次上门送的。”
这个时代,街坊邻里间是极有人情味的,‘远亲不如近邻’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哪怕是满家,满娭毑都送了一小袋蒜来,不然都不好意思来串门。
“青菜是旁边邱家来的。”
方母说起来:“邱家邱婆子脸上烧了一大块,看着吓人,人却是很好的,听说他们有三个儿女,也都孝顺,可这般花白头发的人了,还每日去田间地头劳动,种菜、卖菜。”
“是啊,我今中午看到邱老丈,我给他打招呼,他都没听到,后来才知道邱老丈耳朵有些聋,也有些老花眼,可还这么勤快。”田萱说着,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
“小鱼干则是满家那边的辛家送来的。”
方母声音压低了些,八卦道:“辛老倌生得不好,三十多岁才娶了婆娘,还是個傻的,没两年就自己跳河淹死了,留下个儿子。辛老倌请欧夫子起了个大名,叫辛佑,可能真是天佑,平平安安长大,就是跟他娘一样人有点傻,如今二十多岁了,脑袋瓜却和十来岁的娃娃差不多。”
“辛老倌是个能干的,在码头,干一天顶别人一天半。”方父也是说着,感叹道。
“那这最后的腊肉,就是欧夫子送来的了?”方临问道。
“我儿真聪明!”
方母夸赞了句,崇敬道:“欧夫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呢,还开了私塾,给人发蒙,腊肉就是收的束脩,吃了做学问容易呢!”
她说着,给方临夹了一大筷子,又道:“要不怎么都说,欧夫人有福相呢?我看也是,那满月的圆脸,天生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是有福气的哩!”
出于对欧夫子的尊重,西巷胡同的人都叫他的堂客欧夫人,不以‘娭毑’、‘婆子’相称。
一家人闲话着,方母忽然想起:“临子,你带去昨个儿豆腐乳怎样,好吃不?”
“娘做的自是极好吃的,我给店里其他伙计分了,他们也都夸,说娘你做的豆腐乳好。”方临笑着说道。
“那可是,我这手艺,可是跟你外婆学的。”
方母听了,自是高兴,眉飞色舞道:“你们尽管吃,等吃完了,我再给你做。”
……
吃过晚饭,方临出门溜达,满家这时在吃饭,他也不想往满家去,向前边走。
再这边,就是辛家了,此时,辛家父子俩也在吃饭,就在外面坐着吃,手上端着饭碗,旁边小凳子上放着一碟点鱼干做菜。
辛老倌看模样五六十岁,此时露着脊背,微驼的背上的皮肤好像牛皮加工过,锃亮、黑黄,方临感觉水落上去都能滴水不沾。
对方吃饭也极有些意思,因为嘴巴有些歪,饭扒进嘴里,需要用筷子不断往里塞,给人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不过,方临知道这是老实人家,心中并无轻视,打了招呼,态度和善。
“哎!”辛老倌起身回应着。
他儿子辛佑看去高高瘦瘦,二十多岁的样子,眼睛里却有着清澈的光,就如方母说的有点傻,还是十来岁性子。
这时,辛佑猫着放在凳子上的小鱼,就两眼放光,趁着这个空当,唰地就夹了一条鱼塞进嘴里,还想再来,筷子就被压住了。
“少吃点,太咸。”辛老倌这么道。
再往前,就是欧夫子家,此时,欧夫子就在门前的桂花树下,躺在一张竹编的藤椅上,摇着蒲扇,时而有桂花落下,落在他身上,又经蒲扇扇落,只留一身清香。
他看着方临给辛老倌打招呼的态度,似是点了下头,招呼方临过来坐。
“欧夫子!”方临打了招呼,坐下。
“听你娘说,伱是在轩墨斋做活,你们刘掌柜近来身体可好?”欧夫子问道。
“好的,每天清早都出去溜达一圈,欧夫子和我们掌柜认识?”
“我教过他儿子,刘洪文、刘洪儒这两兄弟都是不错的,不像是如今的学生,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欧夫子摇摇头,也没说是如何不成样子,眼中露出回忆:“我们那时候读书,笔墨纸砚买不起,就用炭笔、石板;没有书,就借书以读,计日归还。那时条件不好,一个个同窗却都安贫乐道,孜孜好学,如今条件好多了,年轻人却少有耐得下心的了……今不如古啊!”
方临听着,倒也不嫌唠叨,挺感兴趣。
这时,田萱提着个桶出来,倒泔水。
说来也巧,满家的满根生也出门,他长得白白胖胖,眼睛小小,看着秀气,内里却不是个安分的,见到田萱下意识吹了个口哨。
田萱底子是好的,最近营养跟上,泛黄的头发也趋于正常了,辫子黑黑长长,眼睛大大亮亮,眉眼修长,嘴巴小巧,皮肤也开始有些白里透红,容貌姣好,也无怪能吸引目光。
她听到口哨声,扭头看了满根生一眼,脸上闪过嫌恶之色,眼珠一转,正想顺势将泔水泼对方身上。
这边,方临注意到了,也是起身。
不过,却有人比他先一步,是欧夫子,对着满根生大骂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满根生,你这个朽木不可雕的,烂泥扶不上墙的!”
“欧夫子?”满根生听到骂声,扭头看到了桂花树下的欧夫子,顿时脖子一缩,如兔子般又缩回家去了。
这让田萱也没泼成,对欧夫子道了声谢,又对方临笑了下,倒泔水回去了。
“那小子打小就是个顽劣性子,犹记得当年,因为功课,老夫打他手板,次日,满小子将叶子包着的一坨屎放在了我家门口……”
欧夫子回忆着往事,气得吹胡子瞪眼:“此子性情顽劣,又有满娭毑溺爱袒护,是彻底长歪了,现在成了个二流子,老夫都羞于和人说教过他。”
……
满家。
“根生,刚咋听欧夫子在骂你,咋的啦?”满娭毑问道。
满根生委屈:“就是见隔壁的女娃,吹了声口哨。”
“这有什么错?欧夫子真是……”
这个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满娭毑也不敢说欧夫子坏话,收了话头,只好拿方家撒气:“我儿莫气,等明个,为娘去方家多吃几碗茶,给你出气。”
……
又和欧夫子聊了会儿,方临回去,路过满家时朝里看了一眼:‘去我家讨便宜是第一次,方才是第二次,希望不要有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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