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留兰才用温水绞了绵巾，给甘沛霖擦了脸。
甘婉雲就过来了。
“云嫔娘娘这么晚还没休息？”留兰不免有些奇怪。
“可能是惦记姐姐的缘故吧，竟无睡意。”甘婉雲坐在床边，微微凝神：“姐姐怎么还没有苏醒？不是已经服了药么？”
“是啊。”留兰侧首望了一眼桌上的空药碗：“已经给小姐服下汤药半个多时辰了，这是今天的第三剂药。”
“只是疲累过度，怎么会一直不醒转？”甘婉雲总觉得不对劲：“这宫里的御医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唉……”
“云嫔娘娘别担心，小姐不会有事的。”留兰宽慰道：“您身子重，已经不早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好。”甘婉雲没法，也能起身离开。
良久，门外再也听不到半点脚步声，留兰才又叹了口气。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再一次有人将轻轻叩门。
留兰快步走过去开门，还在担心这么晚是谁。门开了，果然门外的人让她感觉吃惊。“宝鹊姑姑？”
“嘘。”宝鹊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进来。拿着个玉瓶递给留兰：“给你家小姐闻一闻，她就会醒。”
“这是……”留兰好奇，却没拒绝。毕竟皇后没有必要三更半夜的让宝鹊来害人。
果然，甘沛霖闻过了玉瓶，幽幽的醒转。
留兰心想，早知道就不给小姐喝那么多没用的药了。“大小姐，您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甘沛霖轻轻摇头，非但没有不舒服，反而觉得身上很轻松。“我是睡了很久吗？”
“有点。”留兰担心的不行：“我们都担心坏了，好在您没事。”
“大小姐若没有什么不妥，就请随奴婢去一趟长宁宫吧。皇后娘娘正等您呢。”
“去长宁宫？”留兰不免担心：“这么晚了……”
“好。”甘沛霖却爽快的答应下来。如果皇后要害她，实在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奴婢已经让人打开了后门，咱们慢慢走，不要惊动宫里的人。”说到这儿，宝鹊少不得停下来：“劳烦留兰姑娘留下，如果有人过来，及时拦住。切莫让人知道大小姐不在房中。”
“可是我不能离开小姐。”留兰当然不放心这宝鹊，更不放心皇后。
“请你放心。”宝鹊懂她的心思，凝重的说：“我一定将大小姐完璧归赵，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甘沛霖沉眸：“我去去就回。”
“那好吧。”留兰这才勉强答应。
甘沛霖随着宝鹊避开了人，趁着夜色进了长宁宫。
彼时，长宁宫的内寝灯火通明，文心兰坐在宫灯旁，拿着银剪子，正在灯下剪窗花。
“沛霖妹妹来了。”文心兰冲她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万福。”甘沛霖自然是不能少了礼数。
“免了，过来坐。”文心兰对宝鹊道：“仔细在外头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奴婢明白。”宝鹊应声而退，带上了内室的门。
甘沛霖坐下，看着皇后剪得窗花，不禁赞叹：“娘娘的手可真巧，这三层五叠的窗花，竟然每一张都这么精致。”
“日积月累，自然技艺纯熟。”文心兰含笑看着她：“你仔细看看这窗花。”
她这么说，甘沛霖便拿起了一张来看，不知道怎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窗花……我怎么觉得眼熟呢？好像哪里见过。”
“每年，本宫都会在除夕之前，让人送一些去给你和你母亲。”文心兰温眸道。“兴许你母亲有在你的摘星楼贴过本宫剪的窗花吧。”
“啊！”皇后的话一下子打开了甘沛霖封锁的记忆，她瞬间就想起了和母亲贴窗花的往事。“此言不虚，臣女确实见过这样的窗花，却不知竟然出自皇后娘娘之手。”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文心兰随手摸出了一个玉瓶：“你看看。”
甘沛霖又充满好奇的接过来，玉瓶里是一些香味清淡的液体，细看有些泛绿。“这是……”
“这世上能将香与药，巧妙融合在一起的人不少。可既能将此物当做迷药，又能做解药。用在人身上，却几乎查不出痕迹……能做到这样精湛的技艺，恐怕也只有你母亲了。”文心兰蹙眉道：“想来你母亲教会了你制香却从未让你涉药吧！”
“我母亲……”甘沛霖从来不知道，母亲居然还会调制这样神乎其技的迷药。而这东西，竟然落在皇后手中。“皇后娘娘，我母亲难道不是病逝吗？是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我不知。”文心兰幽幽叹气：“我今天让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
甘沛霖听皇后这么说，不免有些失落。
“只是……你为何会怀疑你母亲并非病逝？”这次换文心兰好奇了。
“我也是随口一问。”甘沛霖垂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忌。“只是皇后娘娘传臣女深夜来见，莫不是有更要紧的事？”
“让你随本宫迎驾的途中，本宫用藏在戒指里的银针扎了你。所以你才会毫无征兆的晕倒在圣前。让想要加害本宫与你的人，来不及动手。”文心兰语气微凉：“沛霖，你真是好糊涂。你可知你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其实根本就不值得你为她做这些事。”
“皇后娘娘是说……婉雲？”甘沛霖更奇怪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成为妃嫔的吗？”文心兰皱眉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皇后娘娘您瞧上她了？”甘沛霖一直以为是这样。
“自然不。”文心兰饶是一笑，目光清冷：“我只是希望你能入宫，你留在我身边，我也能替你母亲照顾你。可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入皇家门，我自然是不愿意勉强的。至于婉雲，她会让你以为她是为了你，为了甘府，才不得已入宫。实际上……”
文心兰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的说：“她公然在宫里勾引皇上，该撞见的不该撞见的，本宫都撞见了。这也罢了，有次连烨庆王都撞见了。皇上想不纳她入宫都不成了。”
“勾引皇上？”甘沛霖猛然觉得自己还没清醒。一向温婉文静的婉雲，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还让皇后和烨庆王撞见，这……
“你或许不信。”文心兰连连叹气：“可本宫说的都是实情。就连她这次跌倒，都是她自己精心设计的。还有，若本宫不将你迷晕，你预备怎样？”
“……”甘沛霖动了动唇，却没吭声。
“本宫不会拿着你辛苦准备的膳食做文章。沛霖，你母亲对本宫有恩。若不是她，本宫也不会得到皇上的青睐，这些事，本宫都记在心里。”文心兰微微蹙眉：“眼下，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本宫的话，所以你可以选择不信。但你必须清楚，甘婉雲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可能就连甘府中，她那位癫狂疯癫的母亲，也在她的安排之下。眼下，她虽然没能连同你，将污水泼向本宫，却也顺利的扫除了本宫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往后，她宫里的人都换成她的心腹，她母以子贵，凭借自己的本事能支撑一片天，根本就不用你再为她筹谋。你呀，还是多为自己尽尽心。”
甘沛霖越听越糊涂，上一世，她一直觉得婉雲命途不济，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还搭上性命。以为重来一次，冥冥之中老天也给她一个对自己好的机会，却不想皇后口中的甘婉雲，竟让她从不认识……
“你既然没事了，尽快离开皇宫吧。”文心兰不想再多说。“以后无事，不要在宫中留宿。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冲你张牙舞爪的敌人，而是那些隐藏在你身边，令你防不胜防的至亲。”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甘沛霖起身朝皇后行礼。
“这个你拿去吧，或许能用得上。”文心兰把那只小玉瓶给了甘沛霖。
“这个，留在皇后娘娘身边或许更有用处。”甘沛霖没要，她笑的有些勉强：“母亲既然觉得娘娘用得着，那娘娘就好好收着吧。毕竟……沛霖不会调制这个，想要再有也难了。”
“唉。”文心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内容。
皇上已经对姜域起了疑心，虽然这次的事情没有试探出姜域的心思，可对他下手不过是早晚的事。
“多谢皇后娘娘。”甘沛霖再度致谢，才要离开。
“沛霖。”文心兰想了又想，道：“若有一日，你与本宫要兵戎相见……不必顾念今夜而留情。”
甘沛霖的心倏然一紧，她转过身，与皇后四目相对。
“女子以夫为天。你与本宫皆有自己的不得已。”文心兰凝重的说：“所以如果下回，你落在本宫手里，本宫也同样不会顾念昔日的情分而对你手软。不要再入宫了。你我既然不能共侍一夫，便只能拔刀相向，如是而已。”
肃然起敬，是甘沛霖最真实的感受。面前这个端庄宽惠的女子，她的心很宽。“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她屈膝朝皇后行礼，随即转身离开。
这一晚的对话，想必今生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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