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前,文臻微微地笑着,玲珑尚自懵然,不大明白这一事件所代表的意义,英语站在文臻稍侧后一步,满是敬佩地将他未来的女主子笑看着。
一计拆西川,一言散熊军,一手夺熊军。
这是何等的智慧和气魄。
在势力复杂的世家地盘搞事,想要走好其间的平衡是非常困难的事,打压了易铭的敌对方,等于帮助了易铭;打压了易铭,又等于帮助了她的敌人,依旧于解决问题无补。
要让易慧娘母女失去熊军,却不能让熊军落入易铭手中。何其难也。
只有文臻这样,顺势而为,易铭辛苦栽下的树,她顺手摘走了果子。
熊军在今日看清了易慧娘母女的面目,看清了易铭的举措,对整个易家失望,才能就地解散。
救下熊军家眷,则是殿下的指示,宜王府的信报收集里,本就整理分析了这些将士家眷的可能潜藏地,救下这些人,就是掌握了熊军。
文臻拿出的易慧娘的外地田产,借花献佛,也会引得这些人离开西川。
文臻看着那些人卸甲,眼睛微微一眯。
她本不想插手西川事,奈何易慧娘自己作死。
现在熊军卸甲,她却没打算真让他们归田。
未来东堂还有一乱,乱世里最硬的是兵,她可没打算指着皇帝的所谓宠爱过一辈子。
这些人,她要了。
熊军默不作声朝内一礼,转身便走。
其间凤翩翩和萧离风虽然尚未搞清楚情况,但已经下意识来阻拦,熊军却去意已决,坚持说领将命份所应为,他人不可置喙,玲珑也一口咬定这确实是夫人的意思,凤翩翩苦笑,那里头那两人,都已经气息奄奄,哪里还能对质。
英语等人已经悄悄隐去,文臻摆出一脸懵然。她就是个“前来探望易慧娘最后一服药效,结果被玲珑请来护法的路人”。
不管那些人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熊军鱼贯而出,按照玲珑的建议,改走最偏僻的土峰索道下山。在四圣堂大门前,最后几人,和易铭撞了个对面。
易铭上山自然不会用真面目,熊军也不认识,易铭却一眼认了出来,急切之下上前欲拦,被唐羡之拉住。
“刺史以何留人?”
易铭怔住,随即道:“以高官厚禄,以我心赤诚。”
唐羡之摇头:“不,现在的熊军,最想要的,是自由。”
易铭抿紧了唇。
她知道唐羡之是对的。
熊军当年被赠予女子,分裂于五军,易慧娘又是个阴柔奸狡的女人,喜欢玩弄阴私手段,这么多年虽然控制住了熊军,但易家也因此失去了熊军的人心。
她为了夺回熊军,查找并试图控制其家人,又犯了一层忌讳。
父亲已经死了,熊军对易家最后的忠诚也在多年摩擦中淡去。
现在的熊军,并不会立即相信她。
易铭沉默看着熊军将官们远去,身为西川家主,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儿郎离自己而去,这是历代家主都不曾有过的耻辱。
她觉得身体里的火焰,一直燃烧到了眸子里。
文臻燕绥横行两川,想要谁死就谁死,想要谁败就谁败,可她难道要站在这里,引颈就戮吗?
她既为西川牺牲了那许多,就不能允许有人轻易地夺走它。
这里是共济盟,那两人真的以为,这里相对独立,能够限制她的力量?
她抬起眼,目光和萧离风一碰。
……
文臻带着玲珑,是和熊军一起下四圣堂的。
此刻只有在这个群体之中,才能少了许多麻烦。
她将玲珑托付给熊军将官,请他们带着玲珑一起离开西川,这些汉子们同意了。
自然,语言护卫们也会派人跟随保护,以最快速度,走最隐秘的道路,离开西川。
依旧要赶时间,易铭下山之后,一定会立即下令全境封锁拦截,不允许熊军出境,所以之前英语已经找到了一条秘密小道。会走水路离开西川。
熊军总人数三万人,谷蔚蔚不可能全带来,所以燕绥的属下也会带着这些熊军将官的亲笔密信,赶到熊军大本营,至于之后那些士兵是选择留下,还是跟随原主离开,都由其自决。
文臻不指望能完全到手三万精兵,只要能将熊军拆散,并拿到最精锐的那一批就行。
她混在那一批熊军军官中本想一起下山,结果那一群汉子的荷尔蒙气味越发扰得她难受,走出一截便脱离了大队伍,想在这山上找一处潭水来泡一泡。
藏锐峰上却不似飞流峰处处是水,她找了好一阵儿,只找到几眼温泉。
现在她正灼热烦躁,看见温泉就绕道,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她眼力好,黑暗里走山路也不觉得什么,忽然看见地面有什么东西闪烁,附身捡起一看,触手冰凉,却是细碎的冰晶。
这个季节哪来的冰?
文臻想起大户人家常年备有的冰窖,心中一喜。想必共济盟也有自己的冰窖,被什么野兽闯进去后带了些碎冰出来,文臻顺着那些碎冰向前走,经过一处崖壁的时候已经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退了回来,伸手拨开外头那一层藤蔓,再缩回手的时候,手指上果然有了一点细碎的冰晶。
再摸摸那崖壁,原来那就是冰壁,只是装饰了一层苔藓藤蔓而已,黑夜里倒也难以察觉。
这处地方已经在藏锐峰顶,常年山风呼啸,气候偏冷,所以这冰也没那么容易化。
冰壁看上去是一整块,浑然无缝,文臻倒也不想真的进冰窟,这么一大块冰,靠着也就能降火去燥了。
她靠在冰壁上,正要运气调息,把那见鬼的邪火给压下去,忽然身后一空,冰壁翻转,她整个人向冰壁后栽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且冰壁后就是一条向下的滑道,无处攀援抓握,文臻只能大头朝下向下滑去,倒下的瞬间还看见文蛋蛋被震得飞起,噗嗤一声镶嵌在头顶的冰壁上。
文臻来不及紧张或者嘲笑,她想调整身形好不要大头朝下,可是这冰道两侧是有隆起的,准准一个人的身宽,想必当初就是这样像滑梯一样的设计,设计者很有些调皮,但是一旦被做了手脚反向跌落,就不大友好了。
文臻双手运劲,只等感觉到底之时,一定要奋起一搏。
文蛋蛋艰难地把自己从冰壁里拔出来,一路以一种夸张的姿态骨碌碌滚下去,文臻眼底只看见一道彩线一闪而过,心下稍安。
文蛋蛋抢先试水,那头是石头是铁自然能根据回音听出来。
接着她便听见极细微的“咕咚”音,她顿时明白底下是什么,双拳抬起往下一砸,脖子用力一撑,整个人向上一蹿。
下一瞬噗通一声,彻骨寒凉,她果然落入水中。
应该是山腹内本就有寒潭,然后共济盟借此制成冰库以藏冰。
文臻倒射入水中,接着便撞上了一样东西。
似硬,实软,微带弹性。
她整个人倒撞上那东西,把那东西撞得向后一倒,顺水滑出好远,她隐约听见一声闷哼。
这声音听得文臻魂飞魄散。
这竟然是个人!
有人在寒潭里洗澡!
她立即双脚往后一蹬,想要将那人蹬开。
不过那人似乎也有点受惊,双手撒开,也想蹬一脚把她蹬出去,两人心思一致,双脚眼看就要蹬在一起,都能借着反作用力各自退到一边。
忽然头顶天光一闪,不知道哪里折射来的星光,落在文臻面上。
经过刚才一番挣扎,她脸上的疙瘩掉了不少,露出小半边脸光洁的肌肤来。
那人原本要推开她的手一停,随即那手忽然伸了过来,在她脖颈上一按。
触及她在冰水里依旧滚热和肌肤和跳动异常的颈脉。
文臻给这么一按,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烈火瞬间便从小腹蹿到天灵,脑海中轰的一声,顿时一片模糊。她心中暗叫不好,易慧娘这种出身的人,用的东西果然不凡,在她想来,那种所谓被迷情药物驱使的人,都是狗血为了推动剧情的瞎扯,既然只是那方面的需要,有什么问题是洗个冷水澡不能解决的?
如果一次冷水澡不能解决,那就两次。
可现在她都泡冰水了,被男人碰一下还是浑身打颤。
这可不行!
哗啦一声,她的拳头破水而出,一拳便把那只手给打了出去。
下一瞬她的第二拳,炮弹一样直冲着对方面门而去,打算把这个倒霉家伙打出潭水先。
方圆一里之内,一只公耗子都不许有!
那一拳落在空处,那人手一抬便抓住了她的拳头,把她往怀里一带。
那一带手势妙绝也力大无穷,文臻一头撞入他怀里,被对方的坚实胸肌撞得眼冒金星鼻子发酸,也终于感觉到了对方露出水面外同样滚热的肌肤。
不会吧……
这也是个遭了算计的?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文臻心中暗暗叫糟。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在这个本就不同寻常各方汇聚的夜晚,既然对方也是中了算计,那这个算计就一定和自己有关。
更关键的是,对方武力出众,然后也被药物驱使,自己要想驱逐对方就增加了很大难度。
文臻立即双脚蹬在对方大腿上,用尽全力猛蹬,将自己蹬出三尺。没办法,在水中就这么行动不便。
她刚要一个翻身潜走,扬起的脚腕就被一只手抓住,对方的应变十分惊人。
文臻也不急,伸手从腰背后拔出燕绥送的小伞,按动机括,一把小匕首无声无息自水中激射向对方。
那人松手,也一个优美翻身,水波飞溅,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肩头,五指如刚,一扣之下,文臻半身都酸软了。
她整个人在水中轻颤,那人扣住她肩头,半边身子便要挤过来。
“啪”一声,一幅伞面在两人之间撑开,将人生生隔住。文臻毫不犹豫按下机关。
那人一偏头,躲过伞顶上射出的一根金针。
因为两人的动手,精巧小伞一晃,伞骨上一滴银色的液体滴落,看上去和水滴毫无二致,又是在水中相斗,眼看那水滴就要滴上那人的脸。
那人却忽然松手后退,避开了那滴水。
文臻心中暗叫可惜,又暗暗心惊。
燕绥送的这伞,在水里用简直绝妙,但这样也能被发现,对方是谁?
她不认为这共济盟上下有谁能挡得住她这奇妙的武器和手段,除非对方很了解她。
体内燥郁,头顶微微泛出白汽,她一边出手,一边不能控制地微微喘息,对方也是如此。
这半封闭的山洞里,任何声息本就会被放大,如今这喘息声纠缠回响,听得人尴尬又难熬。
文蛋蛋自山壁悄然滚下,向着那男子靠近。
它不喜水,看了半天,才选准了位置。
那男子忽然一摆手,文蛋蛋身下一凉,低头一看,身下的水已经凝成了一块冰,那冰载着它越飘越远,越飘越远,文蛋蛋在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水浪翻涌,哗声不绝,眨眼间两人对招数十,文臻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烦躁,看准了自己滑落下来的冰道,打算干脆爬回去算了。
她收伞,那人伸手来揽她的腰,文臻拿伞反手一击,嘭一声闷响,伞柄里滑落一支白玉箫,落入那人手中,文臻一边暗骂燕绥又送残次品,怎么一碰就掉,一边趁着这个空档一步蹿上冰道。
然后轰然一声,冰道在她面前断成两截。
文臻险些栽落,半空一个翻身狼狈站稳,看着半截竖起的冰道如利刃向着黑黝黝的洞口,目瞪口呆。
然后她转身,就看见那人已经在水中站起,立在齐膝的浅水中,手执白玉箫,正在无声吹奏。
此地已近文臻进来的洞口,一点星月之光依稀,落在那吹箫人的身上。
他一袭白衣半湿,长发散披,湿透了的衣裳微微半敞,露一抹肌理晶莹的胸口,却并无狼狈姿态。
白玉箫执在他雪白的手指间,他微微低头,从文臻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高挺的鼻尖和黛青的长眉。
芝兰玉树,空灵迥彻,仙姿独绝。
唐羡之。
文臻知道自己现在张嘴的姿态一定很傻,可是打死她也想不到另一个也中了暗算,和她这般厮打缠斗的倒霉蛋是他。
然后她转头,看见在唐羡之无声的箫音之下,那冰道一点一点崩碎。
从这里爬回去的路被断绝了。
文臻想起先前那一道天光,在山洞的那头,应该还有出口,是唐羡之进来的地方。
但现在这边的路已经断绝,那边的路被唐羡之堵住。
她吸一口气,看向唐羡之。
唐羡之放下箫,看着她,忽然道:“你脸上的疙瘩,是中过毒?”
文臻全神戒备,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说这个,闻言唔了一声。
两人此时都不大好受,偏偏性子都很能忍,面上都不动声色。
“燕绥没有照顾好你。”
“成年人了需要什么照顾?”
“你为朝廷卖命,朝廷待你如何?”
“很好啊,听说又升官了。”
“阿臻,这不是你该过的生活。”
“多谢关心。但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便是跪着也会走完。”
又一阵沉默。
文臻夹着双腿,唐羡之执箫的手微微颤抖。
好半晌唐羡之深吸一口气,颤声道:“你为何不愿?”
“我为什么要愿意?”文臻答得非常诧异无辜。
但这般诧异无辜最伤人,唐羡之微微垂眼,避开她脸上神情。
“你中了暗算,我也中了。”唐羡之静静地道,“用的药物都不寻常,你我无法以别的方式纾解。但我不愿随便,你想必也不愿,既然相遇此地,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老天安排的缘分有很多种,有良缘,有孽缘。很不幸,”文臻手背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笑,“你我如果在一起,肯定是后一种。”
“你在等燕绥?”唐羡之依旧从容,“你想过没有,如果燕绥主动愿意帮你,那他便是乘人之危,人品可疑;如果是你投怀送抱,那么他以后会怎么看你?”
文臻眯眼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你挺会说话会攻心。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想呢?如果是我投怀送抱,燕绥可能会很欢喜;如果燕绥主动愿意帮我,那是他怜惜体贴。唐先生,爱人不疑,疑人不爱。如你这般复杂多疑的人,是不会懂的。”
又一阵沉默,片刻后,唐羡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不会逼你。我只会等你。”他道,“我在西北方向的出口处,等你半个时辰,你想通了,便敲击冰岩。”
“特么的你这还是强取豪夺!”文臻大喊。
唐羡之就当没听见,一路涉水去了。
留下文臻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不是冷的,是燥的。
喃喃骂了几句,她便上来寻找,找另外的出口,再不然,找点黄瓜茄子也是行的。
泡冷水澡是没有用了,她喃喃骂着狗血,天知道方才那一刻,看着水中出浴般的唐羡之,她一股邪火直往上冲,脑子里嗡嗡嗡,什么理智都没了,整个山洞里都似乎在回响着“扑倒他!扑倒他!扑倒他!”
男色本来没那么大诱惑力,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了。
她一直手背捂着鼻子,就是怕流鼻血就糗大了。
还能冷静对话她简直要夸自己好棒棒。
“没事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还穿白衣服!吊丧啊穿白衣服!不晓得白衣服一泡水就透明吗?!”
走了一圈,果然没有路,别说没黄瓜,黄瓜状的冰柱都没有。
她抱着一个结冰的钟乳岩敲了半天敲下来都是一片一片的。
文臻丧气地踢开那些碎冰,看看头顶,冰道已碎,四壁光滑凝冰,离出口处距离足有三丈,上不去。
她刚要垂头转身,忽然又猛然回头。
那洞口,好像有点什么东西?
一根绳子,在洞口悠悠晃着。
文臻大喜奔过去,抓住绳子抖一抖,示意她在底下。
上头的人却没有动静,文臻便要往绳子上面爬,绳子忽然一阵颤动,一人背着个大包袱滑了下来。
文臻跳下地,看着燕绥跟个夜行贼一样背着包袱出现,觉得这世界很魔幻。
片刻后她大喜。
瞌睡逢着热枕头啊这是!
回到小院那啥并不方便,满院子都是人,在别处也不方便,随时可能碰上山上暗哨,倒是这洞,只要忽略现在在那头看门的那位,真真是个隐蔽安全的场所。
文臻顿时心花怒放,搓着**笑着扑过去。
“殿下啊,我甜啊,心肝宝贝大蜜糖啊,你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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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们讲,明天的那章你们一定要看。
嗯,看之前要先买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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