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流沙终于缓缓落尽沙漏,天色欲曙而未曙,守候了一夜的金吾卫和天京府卫兵们昏昏欲睡,附近民居很多勤劳的百姓已经起床。
不知何时起了雾,将天地笼罩在一片乳白迷蒙之中。
一个金吾卫士兵困倦地睁开眼,无意中正看见了靠在墙侧的囚车,他的眼光掠过,随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转过目光。
然后他揉眼,再揉眼。
惊骇地跳起来。
囚车里的文刺史不见了!
他正想大喊,却见文刺史那个丫鬟也蹦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声音十分尖利骇人,极具穿透力,几乎瞬间就刺破这浓雾,惊醒了周边数里的人家。
“大人冤枉啊——”
这一声生生将那个发现囚车没人的士兵的喊声给压了下去,却将这四面本就挂心文刺史情况的百姓都招了来,顿时各条街巷步声杂沓响起。
这些杂沓的步声,和因为这一声莫名其妙的喊声而惊起的士兵们,发出的各种杂乱的声音,也就遮掩了士兵群外头,一阵密集的轧轧声响。
此刻,围困人群之外,一块空地上,地面忽然翻起,几条人影蹿出。
而那片空地周围的四处巷陌,辘辘声响疾,冲出几辆小车。
仔细看来,却不是小车,更像一辆大车的几个部分,那几个从地下蹿起的人,飞快地上了那几个部件,双手令人眼花缭乱地一阵组装,咔咔咔咔之声连响,转眼空地之上,便多了一辆巨大的马车!
仔细看却又不像马车,看上去更像超脱于这个时代的重型武器,后半部分用的就是文臻一路坐上天京的那一截车厢,完整的一个武器厢,前头尖锤状,顶端锋锐,可以想见破坏力惊人,那几个黑影一阵翻飞调试,马车两侧轧轧不断伸出无数铁棍如翼,铁棍上是不断转动的铁刺和刀。且铁棍出没的位置毫无规律,只能看见一片片寒光荡起,地面尘土被绞起飞扬。
这只是一霎景象,马车组装完毕,几个黑影进入车厢,咔咔地升起了几面篷子,收回了铁棍,挡住了可怕的车头,马车看起来又是马车了,只不过稍稍庞大了一些。
地面翻板再次翻开,这回冲出来的居然是几匹巨大的马!
几匹马比寻常骏马高出近一个头,浑身都披着银光闪烁的甲衣,连腿上都有,甲衣上还有棱起的尖刺。
几个黑衣人用锁链将这车套在几匹马身上,啪地一声空鞭脆响!
然后这辆马车便冲了出去。
人群中央,采桑已经捕捉到了那动静,开始了她的表演。
“大人!大人!你回来啊!”她扑向南门紧闭的大门,拼命地擂那门,“你们趁我睡着带走大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是不是要滥用私刑屈打成招!你们是不是要捏造罪名将她下狱!你们放我大人出来!放我大人出来!”
围住她们的金吾卫和天京府士兵面面相觑——大家都睡熟了吗?不可能啊,明明没看见南门开启有人带刺史进去啊,可这人去了哪里?
步声杂沓,挂心此事的百姓们冲了过来,一听采桑的哭喊,再看那明显被暴力弄开锁的囚车,哗然一声便炸了。
文臻这几年官声极好,江湖捞好相逢名气甚大,三问书屋帮扶无数贫苦学子,更不要说开店所得年年恤老济贫,之前的土豆玉米已经试种成功开始推广,今年百姓得她之惠刚刚吃饱了肚子,再加上听说她要开技校,都翘首期盼着,指望着这位恩惠了湖州百姓的女刺史也继续恩惠天京乃至整个东堂,昨晚看那个情形,很多人便担忧得半夜没睡,今早一看这情形,顿时那火便蹿上来了再也按不住了。
金吾卫首领一看不好,大喊道:“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我等彻夜守候在此,何曾有人来为难刺史——”
却忽然隆隆声响,宛如闷雷接连劈在大地上,一部分体重轻的人竟然被震得弹起,那方向正在金吾卫和天京府卫兵身后,众人骇然后望,就看见一辆马车轰然而来,拉车的马鬃毛飞扬双眸闪亮,每一扬蹄都能越过人的头顶,不像马像是腾云的巨豹,而马拉着的车则像一座铁黑色的大山,猛然倾倒——
金吾卫首领最先反应过来,大叫:“拦住,拦住!!”
便有卫士冲了过去欲待组成人墙,但是一个眨眼,那人墙便如纸片般被撞开,碾碎,一堆黑压压的人转眼不见,只留下一片扁扁的鲜血肌骨,而铁黑色的山影轰然而过,转眼就连冲三道人墙!
于更远处的百姓眼里,只看见一辆巨大的黑色马车撞了过来,然后兵甲鲜明的皇宫卫士便一层层地倒了下去,人群被生生冲开一个更巨大的缺口,带起冰冷的呼啸的风,风卷过,一色鲜红染尽浓雾。
马车最前头,一个瘦弱的士子模样的男子,双袖飞卷,悲愤大叫:“文刺史尽忠为国,却遭奸佞迫害,我等虽手无缚鸡之力,亦不惧这七尺残躯化碧血,愿为文刺史求问陛下,何以赏功臣,何以待黎民,何以报忠心!”
他大喊声里,马车已经冲入金吾卫和天京府士兵群,但只一个照面,那些软甲士兵便如被巨力撕碎,溅开个粉身碎骨,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力的阻拦,瞬间被冲散。而那地形本就有点下坡,马车又重,这般轰隆隆碾压过来,那士子喊话未尽,便已经到了南门高墙边,那士子忽然一个伸手,采桑抓住他的手,翻飞而起,落入车厢,车厢内的几人同时动作,按动机关放开链扣,几匹马蓦然向两边驰开,那士子手掌对着身边一个机关一拍。
咔嚓一声,马车前头的伪装掉落,露出那如獠牙一般的尖端,下一瞬,两人闭着眼睛头一低,“轰!!!”
砖石飞溅,烟尘四起,仿若一场小型地震,所有人被震得站立不住,滚成一团。
烟尘里,几匹刚才撞墙时驰开的马,再次狂奔而回,几条黑影蹿出,各自抓着一条锁链,再次扣回了马身上,那马继续拉车向内狂奔。
所有配合行云流水,分秒不差。
因为差之须臾,那几匹好不容易得来的腾云豹,就会在宫墙之上撞成肉泥。
为了这辆马车,这几匹马,以及这一次妙到毫巅的配合,文臻在湖州组织高手,日夜训练了近三年。
等人们蒙头蒙脑爬起,烟尘略略散开,抬眼一看,呆若木鸡。
皇城城墙,那高达两丈五,厚及三块砖,黄墙红瓦,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和不可亵渎尊严的,千百年别说撼动,连抚摸都不允许的高墙。
生生被撞破了。
破了一个巨大的,足可通过几十人的洞。
黄砖红瓦堆了一地。
每个人都张大嘴,嘴里吃进这冬日冰凉的风。像看见千百年牢固不可摧的皇权瞬间坍塌。
就那个书生,驾一辆马车,喊一声冤,就把皇城的城墙,生生撞破了?
这,可能吗?
众人愣了半天,悄悄互望一眼。
这,是文大人冤情感天动地,老天爷也看不过眼,施法将这皇城城墙劈毁的吧?
不然这传说中雷弹子也未必能一次性轰开的结实城墙,怎么像个纸片一样,给个马车一撕就破了?
马车来得太快,大多数人根本就没看清它的模样,而最后暴露獠牙的时候,已经冲过人群,到了城墙边,人们都在它身后,根本看不见那个可怕的尖端。
无法解释,就归于神迹,归于神迹,就说明有冤情。
百姓的逻辑,就是这么朴素。
透过那个大洞,烟尘滚滚里,便可以看见皇城,百姓们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都留着不走,眼见那马车一路滚滚而过,卷起丈高烟尘,皇城里头顿时哨声鼓声喝叱声惊呼声奔走声响成一片,烟尘里隐约还有不断的惨呼声,一片片妖红混杂在灰色烟尘和乳白色的晨雾之中,在人们视野中绽开烂漫的血色花。而显眼那里面的人也挡不住那神兵天降一般的马车,耳听得那轰隆声渐渐便远了。
与此同时。
天牢之内。
那一声撞破皇城围墙的巨响如此恐怖,林擎霍然睁开眼睛。
不用文臻说,他已经明白,要等的时机到了。
对面,文臻已经站起,对他一笑。
林擎也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这女子,这女子……
两人身上都是重镣重锁,加粗加厚双层那种,腐蚀药也只能腐蚀一部分,所以都集中浇在了脚部。林擎的冰针只开了一层锁,外头还有一层锁头太小针进不去的,后来还是用了文臻的腐蚀药水。
林擎先起身,双足飞起,腿上的锁链和门上的锁链撞击,轰然巨响,两处的锁链都经过了腐蚀,出现裂缝,再经过神将全力撞击,顿时门上锁链和脚上锁链都寸寸断开。
林擎手腕脚腕上的伤口也同时全部崩裂,鲜血洒了一地。
他一边啊啊呼痛一边大笑痛快。
文臻看了一眼,心底一抽——她忽然想起,燕绥只怕也有同样的伤痕。
他会如林擎这般呼痛,还是一笑了之?
只怕都不是。
不过是沉默以对。
只因那伤痕,于林擎不过是知己相负,兔死狗烹。
于他却是亲恩决绝,生父相戮。
皮肉之伤于那撕心裂肺心内之痛比起来,不值一顾。
文臻的心在这刹那也撕心裂肺地一痛,她吸一口气,忍住。
便是想痛哭,也还不是时候。
轰然巨响,林擎再次用自己手上的锁链,砸在了她的门锁上。
文臻醒过神来,不愿他伤口裂太狠,也如林擎一般飞身而起,撞断了自己的脚镣和门锁。
林擎眼睛一亮,万万没想到文臻智计无双,连武功竟然也颇有功底。
两人撞断脚镣门锁,冲出门去,此时牢中看守已经听见动静,大批的兵士冲了下来。
司空群奔在最前头,浑身披甲,神情狞恶:“这回再给你们逃了,我立即自戕!”
文臻嘿嘿一笑:“那你一定要记得兑现哦。”
两人迎着人群冲过去,都知道这一段路必须要遇神杀神,拖延一刻便没了机会。司空群一看两个杀神青面獠牙,高举沉重镣铐,他深知那镣铐的重量,别说砸下来,擦个皮都要了老命,脚跟一转,冲在最前面转眼就到了旁边,“拿下!拿下!”
转过去时,他隐约听见文臻“嗤”地一声笑。
然后他便看见士兵们一个个地倒下去。
毫无征兆地,宛如遇鬼一般。
而文臻和林擎,高举的锁链都没砸下去过。
司空群大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文臻又使毒了!
而自己带人听见动静来得匆忙,忘记了戴护罩!
司空群立即倒了下去,然后他身边的护卫见状大惊失色,高呼着郡王上前来救,立时又是一阵混乱,眼看着文臻林擎趁着这阵混乱又前进了一段路,已经冲到了台阶的下方,司空群忽然又想起自己刚弄丢了燕绥,再弄丢了林擎和文臻,估计这个郡王也就做到头了,在性命和前途之间飞快盘算了三秒,终于在自觉已经和那两人足够安全距离之后,一翻身爬起,大喊:“铁网!勾索!弩弓!拦住他们!”
他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脚下一滑,低头便看见一颗琉璃珠子骨碌碌滚了过去,正想着这珠子怪好看的,但这大牢里怎么会有这东西,随即便觉得脑袋一晕眼前一黑。
砰一声,这回他真的倒了。
而文臻和林擎在冲过大半人群后,此时也终于遇见了麻烦。一层层铁网从半空降下,正拦在向上的台阶之前,铁网上头还挂着无数铁刺薄刃,闪烁寒光一片。
林擎举起手上锁链轰过去,寒光乱闪,戛然裂响,铁网猛地向内一收,又反弹了回来,若不是林擎收腹得快,难免要被划伤。
这铁网的材质竟然很有韧性。
林擎全力一轰,铁网稍稍变形,多轰几下还是能破开的,但问题是这么多层网,两边都是人,来得及给两人一一轰开吗?
林擎和文臻却都是冷静的人,不管来不来得及,轰就是了。
此时先前冲进来的士兵也冲了上来,文臻召唤文蛋蛋近前,就在她脚下盘桓。文蛋蛋虽然厉害,但是身躯小,开不了地图炮,只能一个个对付。在人群中作用有限,但是当人们单独前冲一个,文蛋蛋就放倒一个,倒下一个,文臻的行云流水般的拳头便递了过来,一吸一引再一带,配合着林擎砸网的拳头,硬生生将那些士兵偌大的身躯带飞而起,轰然也砸在了网上。
巨响声再被空旷的牢狱扩大,简直能震麻人的耳朵。
再加上外头不断接近的坦克般的轰隆之声,东堂皇宫几百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如此力量加成,三次之后,一声尖锐裂响,第一层网破了。
而那些士兵也不敢再上前。
毕竟活活被当做人肉锤子这滋味实在不敢想。
但对于文臻来说,文蛋蛋出手,那人就已经死了,她出手没有顾忌。
第一层网破,冲上几阶,便是第二层网,此时上头震动声更大,连带那铁网都在晃动不休。
底下士兵们硬着头皮往上冲,头顶有弩箭射下来。
林擎和文臻这回要一边躲弩箭一边轰网,难度增加,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时地面上头,一片狼奔豕突,巨大的马车横冲直撞,不走寻常路,直接撞破了军营的墙壁,撕开军营而过,两翼的铁狼牙棒伸伸缩缩,一路如同绞肉机般绞杀而去,很多时候根本看不见那车的影子,只能看见人体只要被那两侧的长棍给绞住,那就是一阵血雨翻飞,这一大清早,旗手卫虽然因为天牢有重犯轮班休息,保持了警惕,但黎明本就是最疲乏的时候,巡夜一夜的人最困,睡觉休息的人睡最沉。这马车压路机一般一路压过去,瞬间便将旗手卫大营搅个人仰马翻。
惊叫的,大喊的,慌忙整束的,四处逃命的,追着烟尘瞎跑的……等到旗手卫三三两两的人追出去,烟尘里那马车已经轰然一声,又撞破了一层围墙。
巨响声里有人面色煞白地狂呼:“不好!那里是天牢!有人要劫狱!”
此时天牢台阶上一声巨响,林擎再次破了二层网,随即一口血喷在台阶上。
他毕竟是中毒受伤之身,这般大动真力,十分伤身。
文臻去扶他,却不防一支迟发的弩箭刁钻飙至,直射她的后心!
林擎一眼看见,只来得及伸臂一挡!
铿然一声,火星四溅,弩箭射入锁链缝隙,有鲜血流下来。
文臻转头看他,林擎摇头示意无事,拉着文臻便走。
文臻随他蹿过那个破洞,还不忘记回身捡了几根弩箭。
再往上几个台阶,又是一层网,林擎还要出手,文臻忽然蹲下来,将那几根弩箭扎在一起,对着地面努努嘴。
林擎看一眼青石地面,目光一闪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赞赏地点点头,俯身一锁链砸在了台阶上。
这里的地面,为了方便铁网下落时候扎根,没有铺铁板,是石头的。而石头比特殊材料的铁网脆多了,这一砸下去,便是一条大裂缝,文臻蹲下身,用那捆同样质地坚实的弩箭,将石头撬了起来。
连撬几块,台阶便不存在了,出现了一个洞,文臻轻巧地钻了过去。一边笑道:“大将军可钻洞乎?”
林擎笑道:“大将军还会打洞呢!”将洞擦擦擦又挖大了一点,钻了过去,一边钻一边对后头不敢上来的士兵道,“此刻英姿足以流芳百世,请诸君为我铭记。”
底下士兵目瞪口呆,看着传奇一般的神将和同样传奇的女刺史,当众挖洞钻洞,谈笑风生,只觉得人生魔幻,莫过于此。
魔幻完了,忽又心生感慨,又觉得此刻这挖洞钻洞形象,真是足可称为英姿,所谓智慧勇武,莫过于此,别说铭记,只恨自己不会作画,大字不识,不然真愿意为这两位立个传。
有了这感慨,慑于这智慧武力,底下士兵干脆也不积极了,反正司空群也生死不知,无人监督,众人一边狂呼乱叫,一边看那两人如何继续。破网已经不成问题,但是上头还有军营数千人,又要怎么过?
但其实破网已经很成问题,林擎钻过第三道网的时候,悄然抹去了唇边一缕鲜血。
他的身形也慢了下来,文臻一边要闪避弩箭,和旁边墙壁里神出鬼没的勾索,一边还要照顾着他,好一会儿没找到功夫砸地面。
现在只剩两张网,一张在自己面前,一张在最上面入口。
地面震动剧烈,马车已经很近了。
林擎忽然道:“你别管我,你负责砸地面就成!马车不能下来,这一层网必须自己破。时间快不够了。”
马车一旦停留,就会陷入包围,所以两人必须在马车到达的瞬间就上车。
文臻抬手为他劈掉一根墙壁里穿出来的长矛,顺手用长矛将弩箭拨飞,笑道:“咱们就不要玩这种你快走别管我的狗血戏码了好吗!”
林擎忍不住笑,又道:“你别……”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上头惊叫声起,原本堵在门口的士兵纷纷走避,随即轰然一声,眼前一黑,却并不是晕去。
马车到了。
戛然裂响,马车到的第一瞬间,便将那层拦门铁网给撕裂了!
随即文臻道:“各自闪开!”
林擎立即就地一滚,滚到了台阶边缘。
就听上方轧轧连响,马车里的机关启动,呼啸声起,旋转着砸出无数重锤,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不断在黑暗中响起,砰砰声里晶光闪动碎片飞溅,那是铁网上的匕首尖刺被砸碎,强大的旋转拉扯之力生生将铁网拉得一次次变形,又一声戛然裂响,文臻和林擎终于越过铁网,三两步奔上台阶,马车两边各伸出一只手,将两人拽入车厢。
砰然一声,马车门关上,后头步声急响,有人大呼:“那马车笨重,转身定慢,等马车转身,飞蝗箭火石伺候——”
他话音未落,那马车已经再次奔腾而起,竟然没有转身。
前头的锁链再次解开,几匹训练有素的马被放开后并没有离开马车,伴着马车狂驰回马车后部,其间不断有人试图射马,但这马的甲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银光闪闪,棱刺起伏,不仅能够防箭,那些棱起和银光还视觉干扰作用,再加上马速惊人,人们一来看不清,二来追不上,生生看着那马几个起落便顺着惯性后退的车身到后最后的车厢,然后几条链锁抛出,再次将马套在了车上,车尾换车头,居然就这么转过头了!
而在回奔的过程中,原本的后车厢外壳剥落,居然也露出了巨大的螺旋状的尖端!
这马车一前一后,两个车头!
根本不需要掉头!
这设计简直令人惊叹,设计者竟然连马车太重不易转身都考虑到了!
林擎在车厢里都无法站稳,东倒西歪地抓住扶手,犹自兴奋大喊:“这车霸道!谁做的!”
于马车隆隆前行巨响和外头弓箭不断射击的夺夺声响里,文臻也大喊:“燕绥的设计!我也有添构想!燕绥工字队的技术传授!我麾下招揽的秘密工匠!燕绥暗卫弄来的腾云豹和训练方法,在湖州三年的配合打造!”
林擎:“贵不贵!我倾尽家产来一辆!”
文臻:“免费送你高配版!就是要等货!”
林擎:“兄弟,义气!”扑到一排机关面前,“都是些什么小可爱!”
文臻就差没趴在他耳边喊:“你面前这个,蛊毒喷射口!旁边那个,连弩!右边那个,毒液!下面那个……小心别碰歪了!那里头是一罐子马蜂!”
林擎:“……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文臻:“林帅别手舞足蹈!千万别碰到你上头那个,那里面是天花病人穿过的衣裳碎片!”
林擎:“……”
“文臻,我错了!”
“啊?”
“犬子焉可配虎媳!”林擎大喊,“我要晚生二十年,我要没遇见侧侧,我也是你裙下拜臣!”
话是半玩笑,眼神却真。
今日从见文臻时起,便被她一波波震撼难言,但直到此刻登上这车,才真正明白这女子何等气魄见识,又是何等诡谲阴险。
然而却又心田良善,风骨铮铮。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将这许多几乎完全相反的特质融于一身。
林擎站立不稳,心潮也翻涌得似要冲卷全身,只觉得多年来掩藏于潇洒表象下的郁结苦痛,都在今日这一闯一冲中散了开去。
胸臆全舒,笑得畅快!
文臻也在大笑:“承蒙林帅抬爱!我要早生二十年,我要没遇见燕绥,我也少不得和秦小姐争一争!”
两人都大笑,并无暧昧,也非调笑,却都明白,这一刻便是知己。
……
香宫里,正在跪香的德妃,忽然感受到了那股微微的震动。
她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有点惊喜地笑起来。
“儿媳妇就是厉害啊……”
她起身,走到门边,香宫这里,看不见那震撼动静,也看不见滚滚烟尘,更看不见和自己擦身而过,正逐渐远去的爱人。
她忽然仰头,看向香宫的高大的檐角,道:“找个梯子来!”
能干的菊牙很快就找了梯子来。德妃不让她跟随,自己拿了个手绢,便往屋顶上爬。
菊牙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阻拦,只得死死扶住梯子,听德妃在上头小心地爬着,不时踢落碎瓦。
太后在慈仁宫,香宫里麻木的宫女无人理会,反正这宫里发疯的人天天都有。
德妃一直爬到西侧檐角,看了看方位,将那檐角垂着的铜铃擦得雪亮,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硕大的水晶挂了上去。
初升的日光射在金黄的铜铃和水晶上,光芒四射。
德妃坐在檐角上,双手抱膝,看着远方滚滚的烟尘。
……
马车里,林擎忽然回首。
文臻看向他,林擎笑道:“之前想着,天牢里能不能看见德胜宫檐角的金铃,当然是看不见的,现在自然也看不见……”
他忽然顿住语声。
文臻也透过瞭望口看见了。
远处,隐约一处,正在反射着七彩灿亮的光芒,光芒旁边,隐约有个小小的黑点……不,不是黑点,是人影。
文臻看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悟,轻轻地道:“那是香宫……德妃娘娘这几日正住在香宫。”
她之前没和林擎说起德妃在香宫的事,怕他担心,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这番用心良苦,怎能错过。
林擎目光一亮,抬手对着那一闪一闪的光芒,招了招手,温柔地道:“侧侧,我走了。”
文臻猛地闭了闭眼。
……
香宫屋顶上,林擎招手那一刻,德妃心有灵犀般地忽然也抬了抬手,道:“去吧。一路平安。”
屋顶上寒风呼啸,她坐在冰冷的琉璃瓦屋脊上,长发飘起,唇角带笑。
菊牙站在屋顶下,仰望着她,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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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手,昨天我难得要了一次月票,不过可没承诺今天万更和以后天天万更哟,不是我耍赖,我比谁都想一路快更到结束,只是年纪大了,颈椎和老腰实在扛不住,今儿七八千也不算少啦。总之,我尽力,您随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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