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四 吴三桂上疏请战 贺九仪通敌遭诛

    永历十四年正月,随着洪承畴告病返京,清廷命吴三桂留镇云南,全权负责该省军民事务。吴三桂大权在握,已是名副其实的云南王。

    没想到就在此时,清廷要尽撤八旗军并裁汰绿营的谕旨传至昆明,吴三桂大吃一惊,赶紧上疏顺治帝,声称尽管清军已经收取云南,但滇中局势尚未稳定,分散于各地的明朝残余势力还有很多,若边境隐患一日不消除,则全国兵马一日难得安宁,故而此时越是军费繁重,越是应当考虑周全,不能半途而废。

    为此吴三桂在疏中着重向顺治帝分析了“三患二难”:

    永历帝如今虽已遁逃入缅,但明军残部仍在李定国、白文选诸将的率领下,打着永历帝的旗号,活跃于三宣六慰、孟艮一带,如果不趁现在云南新收,天威震赫之时大举入缅,彻底消灭残明势力,一旦等到明军各部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届时战火重燃,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清廷必将陷入被动局面,从此疲于奔命,难以收拾,此为一患在门户。

    云南土司反复无常,唯利是图,若清廷对永历帝避难缅甸一事熟视无睹,明朝残部便会继续以永历帝之名,号召各路土司军,许之以高官厚禄,发动叛乱。到时候烽烟再起,海内动荡,此为二患在肘腋。

    从大明、大顺、大西各处投降而来的兵马,清廷虽都已经做了妥善安排,但不见得这些人全部都是真心归附,如果他们听说永历帝在缅甸养精蓄锐,难免会有怀念和牵挂之想,万一边关有警,这些人起了复明之心,群起响应,后果不堪设想,此为三患在腠理。

    而如今清廷兵马云集于滇,粮饷全靠民间征收,各省难以接济,若等到粮饷难以征收之时,清军将很难在云南立足,此为一难。

    现如今赋税太重,云南境内民不聊生,逃亡者甚众,清廷官府有心无力,此为二难。

    鉴于上述的“三患二难”,吴三桂建议顺治帝长痛不如短痛,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进兵,早收全局。

    此份上疏虽是吴三桂从自己想成为“云南王”的私心出发,借清廷之箸为自己谋划,但其对当前局势的分析还是十分准确的。顺治帝读罢猛然醒悟,只要永历帝及其太子尚在人世,则西南边陲、东南沿海、夔东山区的抗清武装以及潜伏于中原大地的复明势力就有了心理上的寄托,大明复兴的希望就永远不会灭绝。

    念及至此,在经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后,顺治帝于四月三十日正式下旨,同意吴三桂进剿之请,并由户部拨给饷银三百三十万两,以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领八旗精锐前往云南,会同吴三桂共同进剿缅甸,彻底消灭盘据于滇缅边境的残明势力。

    为慎重起见,顺治帝又派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先行前往昆明,同吴三桂面商机宜。

    接到顺治帝同意进兵缅甸的圣旨,吴三桂这才终于如释重负,放下心来。他立刻派遣使者前往缅甸,威胁缅王莽达喇道:“若不速将永历帝缚解回国,则清廷大军不日便将进军阿瓦,鸡犬不留。”

    缅甸东吁王朝立国两百余年,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国中百姓本就对先前莽达喇收留永历君臣之事大为不满,私下悄悄议论说永历帝是个不祥之人,若是继续将他留下,只会祸害国家,祸害百姓。如今听说吴三桂派人送来了最后通碟,自是纷纷山呼万岁,认为此乃送走瘟神的最好时机,只要将永历帝交给吴三桂,就能够得到清廷的帮助,缅甸也能够重归安宁。

    可缅王莽达喇虽然平日里对永历帝很不友好,但却并不同意将其交给吴三桂,为此,他力排众议,义正言辞地对朝臣们言道:“缅甸虽是小邦,然也知信义二字!本王绝不做乘人之危,不仁不义之事!更何况永历还是大明天子,咱们名义上的宗主,我等今日不帮他也就罢了,再落井下石,是为逆天也!逆天不祥,不可为之!”

    缅甸相国锡真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吴三桂派来的信使还在驿馆内等着,该如何回复,请大王明示。”

    莽达喇皱了皱眉,闭目思索了许久,方才继续说道:“既然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就不要回应了,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暂且静观其变吧!”

    随着信使被莽达喇扣住,吴三桂久久没能得到回复,遂命马宝悄悄前往阿瓦,联络莽达喇之弟莽白,游说他道:“若此事告成,平西王可助你登上缅王宝座!”

    莽白早就对缅王的宝座垂涎三尺,只是多年来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今日听马宝这么一说,不禁心花怒放,自是连连应允。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但说广国公贺九仪本是孙可望旧部,早年奉孙可望之命前往安龙残害大学士严起恒,本为定国所不齿。然而待至磨盘山战役结束,定国穷蹙之际,贺九仪却是雪中送炭,率领着万余精锐将士踊跃来归,这让定国对贺九仪的印象大为改观,从此对其器重有加,并让贺九仪率本部人马驻扎于距离孟艮十余里的景曼,两军互为犄角之势。

    可是好景不长,至永历十四年春天,吴三桂意外得知贺九仪的妻子此时仍滞留于昆明,自是如获至宝,立刻派人将其找来,胁迫她写下一封血书,声称贺九仪若不降附清廷,全家性命恐遭不测。

    既得血书,吴三桂遂命心腹随从李登云携带此书以及貂皮等贵重礼物,趁着夜色潜入景曼的明军驻地,私下求见贺九仪。

    刚一见到贺九仪,李登云便立刻向他使了个眼色,贺九仪不知此人到底什么来路,心中颇感奇怪,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挥手屏退了帐中的幕僚和亲兵,然后望向李登云,面无表情地道:“本将军军务繁杂,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李登云于是不慌不忙地放下随身行囊,从里面摸出那封血书,然后恭恭敬敬地递至贺九仪案前,压低声音道:“此乃尊夫人血书,另外还有平西王所赠貂皮等物,请将军笑纳。”

    这么长时间过去,贺九仪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夫人居然尚在人世,惊愕之下他赶忙接过血书,迅速翻看了一遍。待至看罢,贺九仪只觉肝肠寸断,一时竟是难以自己。

    李登云于是又趁热打铁地将包袱中的貂皮取出,在贺九仪面前摊开,笑着说道:“平西王的意思,是想让将军寻机生擒李逆定国,押往昆明,届时不但将军夫妻能够重新团聚,更有高官厚禄相许,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贺九仪低头沉默了许久,方才重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帅案上的血书和貂皮,心中略有所动,然而他城府颇深,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打了个马虎眼,不置可否道:“事关重大,且容本将军考虑之后再说。”

    李登云不敢逼得太紧,连忙向贺九仪作揖言道:“这是自然,小人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贺九仪点了点头,旋即唤来一名亲兵,让他带着李登云去往别帐休息。待李登云离帐,贺九仪便又迫不及待地重新捧起血书,仔仔细细地翻看了好几遍,边看边流泪,到最后竟是掩面而泣,久久无法平复。思绪难平之际,贺九仪忍不住回味起刚刚李登云的说辞,心中更是不由自主地动起了投降的念头。

    不过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定国的耳中,定国不禁对贺九仪刻意隐瞒的举动产生了怀疑。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定国并不能断定这是贺九仪的真实想法,遂决定试探一番。

    这日,贺九仪派人前往孟艮,邀定国前来景曼赴宴。接到邀请,定国当即以军情紧急为由拒绝了贺九仪,并令其前来孟艮商议军务。贺九仪心里有鬼,迟迟不至,见贺九仪不来,定国心中的疑窦愈发加深。

    数日后,定国再次召贺九仪前来议事,并命精兵埋伏于外帐两侧及后帐之中,以防不测。

    贺九仪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念及若再不去参会,恐会惹恼了定国,因此只得硬着头皮跟随使者离开景曼,向着孟艮而去。

    听说贺九仪到来,定国立刻命人将其引至帅帐相见。贺九仪忐忑不安地步入帅帐,只见在摇曳的烛光中,定国正背手肃立于與图之前,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與图上的山川形势。

    “元帅?”贺九仪以为定国并没有发现自己,连忙试探性地轻轻喊了一声。

    定国听到声音,当即回过头来,却见贺九仪神色惶恐不安,遂毫不客气地厉声责问道:“广国公,好大的架子,为何屡召不至?”

    贺九仪赶忙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末将军务繁杂,实在是难以脱身,还请晋王恕罪。”

    定国听罢却是冷哼一声道:“不对吧,你怕是在忙于前往滇都,投效吴三桂那个老汉奸吧!否则为何血书之事从来绝口不提?莫非心里有鬼?”

    贺九仪没有想到血书之事居然被定国得知,心中大骇,一时乱了方寸,吭哧了半天,尽是闪烁其辞。定国见状,心中愈发确定贺九仪已经叛变,毫不犹豫地下令左右将其拖出帐外杖责一百四十,径直将贺九仪杖毙于当场。

    旋即,定国又下令发兵景曼,斩杀李登云,并全面整顿贺九仪旧部。不料此举却引起了贺九仪部下的极度惶恐,他们本就是秦藩旧部,不知其中原委,只道是定国在公报私仇,欲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纷纷连夜结队鼓噪出逃,去往昆明投奔吴三桂。

    定国麾下兵少势孤,而贺九仪之死,更是让明军诸将个个噤若寒蝉,无人再敢提及投降之事,秦藩旧将张国用、赵得胜等人也渐渐萌生二志。

    至七月,吴三桂奏请清廷批准,将投降的明军分作十营,以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塔新策、王会、刘偁、马惟兴、吴子圣、杨威为十营总兵。

    这十营兵马共计三万余人,其中不乏能征惯战的将领,马匹及军械更是十分充沛,当初定国若是能够妥善安置秦藩旧部,再加上定国的本部精锐,于清军三路进攻云南之时,集中兵力歼灭其中任意一路,也断然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窘迫境地。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正是由于定国当初的错误决策方才造成秦晋二藩旧部之间矛盾重重,从而导致了磨盘山战役时,定国所能掌控的兵马只有区区万余人,虽然也给予了追击的清军以承重打击,却再也无法实现像两蹶名王那般威震华夏,扭转乾坤的壮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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