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二人虽无一言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气氛在雨中变得越来越安静。
安静得让人心跳不已,安静得让人想要爆发。
幸好,时间不长,唐二山拿着伞,带着唐三山走了过来,雨水淋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个少年特有的倔强与坚持。
“伞给你们!”
席子再好,始终有缝隙,雨伞虽小一些,可密不透风。
吴应成看着旁边小脸红彤彤的张翠兰,想着这伞可以站着,保持一些距离,急忙接了过来。
两兄弟又拿了席子,顶着站在了旁边。
沉默,依然,继续。
张翠兰好像有些不高兴,板着个脸,不知为何,一会又笑了,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伞柄,和吴应成一起举着那伞,大有风雨同舟的意思。
吴应成想要松手,可看着那漫天的雨,听着耳朵呼呼的风,终于还是没有松开。
车子终于上了柏油马路,变得平稳起来,也快了起来。
县城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雨也越来越小,过了洪水河,天上甚至有了太阳。
阳光从乌云间的缝隙中洒下,天地变得奇幻而美丽,让人不由想起一句诗。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只是此情非彼晴,可谁又能说此晴又岂非彼情?
吴应成松开了手,张翠兰愣了一下,脸上好像不很高兴,紧接着又是一笑,收起了伞。
蒙蒙的细雨,随着车风吹来,洒在她小麦黄的精致脸蛋上,留下一道如水的红。
县城很快到了,张翠兰还真的回家了,约好一会走的时候去接她,连伞也一起带走了。
吴应成也急忙把自己从那种怀念而踌躇的心态中拉了出来,跟着万庆春来到了医院。
唐大山精神状态还不错,进去之时,正在和一个病友说话。
见了万庆春,脸上露出了笑容,正想起身,吴应成进来了,他又躺了回去,哎哟皇天的叫了起来。
“老大,你没事吧!”
唐老爹后面没喝多少风,咳嗽明显好了许多,急忙走了过去,抓起唐大山的手来看。
唐大山看了一眼吴应成二人,想说不好,又怕老爹担心,想说没事,又担心吴应成不陪钱,只能支支吾吾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唐老爹看了一眼万庆春,万庆春咳嗽一声,“那个,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唐老爹想跟他儿子说几句话。”
吴培义有些不愿意,吴应成却拉着他走了出来。
用屁股想都知道,让他们二人出来,肯定是商量赔多少钱合适。
反正自己该做的也做了,该说的也说了,对方家境差,两个娃儿读书,多赔一点,他不会计较。
可要是报着吃大户的心理,他吴应成不是慈善家,更不是冤大头,该争取的权益,他一定会争取。
“老大呀,你说他们会要多少钱呀?”
可吴培义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虽然有点二,但毕竟见识有限,心又还算善良,遇见了这种事,心里一下子没底了。
“他们要多少钱,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给多少钱,是我们的事。”
“那我们应该赔多少钱?”
前一世,吴应成开公司办厂,这种事情也遇到过,手指断了再接起来的,一般是九级伤残,赔偿金大概在十五万左右。
换算成这个年代的钱,那就是...
“最多两千。”
“啥?”
吴培义一下子瘫了。
他一个农民老二,一年不吃不喝,顶了天五六百块钱,这段时间虽然跟着吴应成挣了些钱,可这些钱都是真正的血汗钱呀。
天天起早贪黑,黄胶鞋都跑烂了四双,肩膀上皮也掉了一层。
这不,这才刚一个月呢,他已经受不了了,最后一天,走路都打闪闪,这还是三不打四的休息一天的结果。
就算是休养一段时间,又能上阵了,可再也不能这么干了,一个月最多干十天,顶天也就一百块钱左右。
儿子倒是还能抗得住,几乎天天都上阵,可他毕竟也是个人,不是牲口,再说了这么干,牲口也得累死呀。
每天回来,都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像个死人似的,这才想着给他请几天假休息一下呢,竟然又出了这档子事,这不是把他往死的累吗?
“这,这可咋办呀,这么多的钱,我去哪里弄呀?”
吴应成心中已有打算,虽然人是吴应成伤的,可终归是为了他,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为了他,遇到这种情况,他这个当哥哥的,哪有不帮忙的。
“二爸,这事你别担心,一会我来谈,多少都由我出,你别说话就成。”
“这...。”
吴培义老泪立时在眼中闪烁,抓住吴应成的手,正要说什么,唐二山阴沉着走了出来,看来已经商量好了。
“你们两个可以进来了。”
吴应成看了看吴培义,点了点头,吴培义捂住嘴,表示不说话。
从这一刻起,他是把自己这个侄儿给信专了,打死都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进了病房,不管是万庆春,还是唐大山父子四人,都是一脸的严肃。
唐老爹看了一眼万庆春,万应春咳嗽了一声。
“事情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这么给你说吧,唐老爹也不是那种坑人的人。
大山兄弟在我这里干,一个月干十天,我一天给他七块钱,一个月便是七十。
他这手指,之前医生也说了,虽然接上了,但要一年才能完全恢复,这期间不能干重活,席子肯定是扛不成了。
你给赔一年的工资就成,然后就是这医药费,两百块钱,你一会去交一下。”
“一千零四十!”
吴培义眼中闪过一道欣喜目光,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也不少了,但这和之前的两千,却相差了一大截。
吴应成也是喜出望外,这才想起来,几十年后,人的命金贵了许多,那像这个年代,虽说不上人命如草芥,可比几十年后差远了。
“唐老爹,我给你一千,医药费我马上就去接。”
吴应成就是这个毛病,五百的东西,你要一千,他只给三百,你要四百,他就给你六百。
既然来了,肯定已经有了准备,况且做着生意,他身上常备钱都是一千,立即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来。
“那哪成呀?”
唐老爹一面说,一面从里面抽出16张大团结出来,小儿子的学费有了着落,他已经很满足了。
“这钱我不能多收你的。”
吴应成没有接,看了一眼旁边的唐二山和唐三山,道:“唐老爹,一会还请你派个人也行,你跟我去也行,把这个案子给结了,这钱就当作是跑路费吧。”
“这也不行。”
唐老爹硬是要把钱塞回来,他看得出来,吴应成是个好人,好人不能坑的,要不然要被天老爷惩罚的。
“老二呀,一会你跟小吴去一趟派出所。”
唐二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吴应成想着吴应春还等着的,也没有多说,只能把钱接在手里,说了几句客气话,急忙带着吴培义去结帐。
这事由万庆春起,他便带着唐二山跟在后面,二人都没有说话,唐二山不一会抬起头看一眼吴应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结完帐,接上了张翠兰,她带了一些吃的东西,还有几件衣服,就是没有带那把雨伞。
不过进了山里,雨也停了,空山新雾、洁净如洗,吴应成不由想起那个梦中的山中小镇。
协商好了,处理起来就简单了,到了派出所,林宇飞做完了纪录,吴应春和万庆春按完了手印,便算是结案了。
“春娃子,赶紧给你哥磕头!”
出了镇公社大门,吴培义二病又犯了,打了吴应春的头一巴掌,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两爷子,还真是两爷子,一听这话,吴应春也不问,也不管那地上的稀泥巴,吴应成还没反应过来,他扑痛一声就跪了下去,紧接着就要磕,惹得一旁的张翠兰格格笑个不停。
“春娃子,你狗.日的这是做啥呢?想老子被雷劈是不是?”
吴应成气得不行,急忙拉了起来。
吴应春,一个一米八左右的大汉,在那个年代,在巴蜀省,算是个真正的大汉了,泪水鼻涕流了一脸,像个大小孩一般。
“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吴应成心中的气又消了,他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可上一世活了那么多年,正是那种吃过的盐比年青人吃过的饭还多的智者,当然是自封的。
遇到这种事情,不惊不慌、从容处理是正常的。
可眼前这个堂弟,今年才二十,虽然平时在窝里横惯了,但什么时间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手中无措、绝望无助也是正常的。
“好啦,这一次就当买个教训吧。下一次千万记住,不能随便动刀,就你那个头、身手,凭着拳头,也吃不了亏。”
吴应春擦了擦脸上的泪,呵呵一笑,更像一个大小孩了,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哥,我听你的,你让我死,我都去。”
吴应成啪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也没有说话,攀住他厚实的肩膀,朝老蔡的卡车走去。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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