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庸说这几句话时,中气十足、目光坚定,连脸帮子上的肥肉,都因为自豪和过份的激动,而不断颤抖着,仿佛每一个字,都包含着千斤之力。
他如此的表现,别说是围观的吃瓜群众,就算是吴应成这个当事人,也隐约觉得这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心里估摸着,要么就是这胡德庸天生是个演员,要么就是这事里可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想到这里,吴应成面对众人的质疑,仍然没有丝毫惊慌,面对胡德庸投过来的恼恨目光,也没有任何不满,更不说冲动和愤怒。
他只是擦干净脸上的污泥,昂首挺胸地看着胡德庸道:“胡老板,你让你身后人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别人?”
生意场上,高手过招,往往只需一个眼神,在一秒钟前,胡德庸还觉得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家伙,只是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现在他立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可能只是误会。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从十三岁起便跟父亲在店里帮忙学习,四十多年的古董生涯,让他学会的不只是鉴别古董,还有古董那种不为万物所动的气质。
他只是把手轻轻一扬,脑袋微微一偏,一个伙计便把头凑到他耳朵,悄悄说了一句话,他的脸上终于还是表现出了愤怒。
“原来你就是吴应成?”
吴应成也皱起了眉头,却不是愤怒,而是疑惑,再好的演员都需要排练,都需要时间将自己代入要演的角色,然后才能将真情自然流露。
之前胡德庸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表现出坦然和自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现在知道自己就是他想坑的人,反而表现出了愤怒,就算是金马影帝,也不能演的这么自然吧?
胡德庸有这样的表现,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情是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可这事里到底有什么内情呢?
当然,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否则一会估计连查清内情的机会都没了。
这便是真正的商场,虽然没有硝烟,但一不心,势若形成,便可以颠倒黑白,将好人变坏人,将坏人变好人。
“对,我就是吴应成。只是不知道胡老板你千里万里地派人到我店里下套,又是为了什么?”吴应成仍然抓住目前手中唯一能确认的证据道。
胡德庸也不狡辩,身体反而因为正义和愤怒站得笔直,让人不由想起了中年时的刘建国,“吴应成,我是派人到你店里下套,可我也只是礼上往来罢了,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责问我?”
“礼上往来?胡老板,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这么做,只是想坑回来而已了?”
“不错,有恩不还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丈夫,你偷了我店里的藏品,我自然要找回损失,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可我生于穷乡僻壤,今日才是第一次丛南市,请问要怎么偷你店里的藏品?”
胡德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刚才给他耳语之人,他点了点头,好像在确认什么,胡德庸这才道:“吴应成,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说,你没有偷我店里的一套晚清茶具吗?”
“晚清茶具?”
上一世,吴应成虽然从不坑人,但人商场,你想要做个好人,就得比坏人想得更坏,加之他性格本就谨慎,立时想到一件事情。
今天这几人走之后,那桌上的茶杯好像少了一个,只是当时他以为没拿出来完,没有在意,难道说这茶具竟然是套脏物?
“你说的茶具上,可有六子登科图?”
胡德庸冷哼一声,“吴应成,还算你是个男人。不错,我说的就是那套茶具。”
吴应成急忙解释,“可这套茶具是我收购的,我并不知道他来自于你店里。”
胡德庸看了看旁边那人,他便带好手套,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上面写着太白诗集四个字,书皮很旧,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
胡德庸断喝一声道:“吴应成,人证物证在此,岂容你狡辩。小王,你给大家说一说,这书是哪里来的?”
刚才那人走上前来,对着众人道:“大家可能知道,咱们店里有一个规矩,但凡进来的人,都不允许带与古字有关的东西,如果有,要么立即买给本店,要么先寄存在本店。
这本书便是大前日,一个戴着蛤蟆镜和口罩的年青人寄存在我们店里的,哦,就有一点像这吴应成旁边这女人的打扮,只是她没有戴眼镜而已。”
张翠兰一听这话,急忙把口罩摘了下来,好像在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
小王说着,把那书翻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小楷毛笔字:前清举人刘半农赠于高岩村乡绅吴宏生。
小王继续道:“大家看见没有,这吴宏生不是别人,正是这吴应成的祖爷,而这刘半农则是他店里大掌柜的刘建国的父亲,这书肯定是他的,而我们店里的东西就是这书的主人偷的。”
“这明显是栽赃!”吴应成解释道:“我与刘建国相识才一个月不到,而他的老父在75年便喝铁棒漆死了,他怎么可能给祖父赠这么一本书?”
众人一听,有的点头,有的议论,有的摇头,有的思索,一时也不知道帮哪个。
胡德庸眼睛微微一眯,看着吴应成,吴应成也看着他,从这一点可以知道,胡德庸说的没假,可自己说的也是事实,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把胡德庸当枪使了。
可这人是谁呢?
他收古董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一个月,虽然悄悄咪咪地弄了许多好货,可穷乡僻壤的,谁会在意呢?
退一步说,就算有人在意,那也是来偷来抢,怎么会用这种法子来栽赃自己呢?
那就只可能是席子生意上结的仇人了,无非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张洪达,这小子自从上次带着唐德发来之后,见着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远远地就跑了,短期内不应该会再使坏才对。
那就只有魏强了,可他这人做事刚才与张洪达完全相反,玩的就是霸道总裁那一套,直来直去的,要弄死男人就弄死男人,要追求女人就追求女人,绝对不会跟你来阴的。
而且这么高难度、涉及面这么广的栽赃计划,连他这个活了一世的人,也没有马上看穿,可能连张洪达都很难想到,更不说他魏强了。
难道说这个计不是针对我的?
“你敢跟我去店里对质吗?”
正在这时,胡德庸抗不住这种无声的沉默,先不先说话了。
原因很简单,刘半农做为晚清最后一批举人,很多老人都知道他,加之他又在古董行业做了那么久,为人正直不阿,又七十二岁得子,是远近闻名的人瑞,在老人们眼中出名着呢。
这会便有几个看热闹的老头,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询问对方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吴宏生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乡坤朋友,当得到没有之时,事情便好像慢慢有利于吴应成了。
胡德庸可不想晚节不保,当着这么多人的脸,被吴应成一个年轻人打了脸,他甚至有些担心,要是吴应成不进店里,而是就在这里僵着,他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错,如果吴应成这样做,的确对他更有利,一会要是等刘建国来了,凭着他那种出世脱尘的古人气质,还有对父亲笔迹的认知,肯定能一下子便能将这谎言戳穿。
可如果这人针对的不是他,而是胡德庸,那这人的目的就达到了,这种事情如果他没遇到那也就算了,可却把他当枪使,还让自己与这么一位德高望重前辈结了仇,这特么也太不厚道了吧?
吴应成是越想越气,况且他本来就没有做,怕对个什么质,反倒是不去,还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似的。
“好,我跟你去。可我那朋友刘建国还没来,她必须在这里等他来。”吴应成指着张翠兰道。
胡德庸一听这话,心里却又是虚了一下,要是这里面真有什么误会,自己怎么对得起父亲的教育呀,道:“好,你的女人可以留下。”
张翠兰本不想一个人留下的,可一听着‘你的女人’几字,立即想到了妈妈说过的话,像吴应成这种男人,独立意识强,不喜欢别人管这管那,想要赢得他的心,你就得放手,无条件相信他。
她是相信她妈妈的,因为像父亲那样的男人都被她征服了,而她是爱他的,为了他她愿意放手,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鼓起勇气,抓住那双因为辩论激动而变得温暖的手,道:“那你自己小心一点,一会刘建国来了,我便和他来找你。”
不知为何,吴应成在这一瞬间,不自觉把张翠兰和唐月婉对比了起来,她的确很好,唯一的就是太过多情,像这种情况,她肯定会抓住自己的手,要死要活的跟自己一起去的。
当然了,不是说这种不好,因为她是担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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